时间为上世纪70年代。地点为东南亚某不知名的军营中。
说是军营,实际上也简朴得很,只算是个临时驻扎地。放眼望去,黑压压的夜空下,尽是一望无际的森林。在高海拔的恶劣环境下,只有这种暗褐色的高大针叶树有一席之地,仔细看会发现每根树干上都有纵向的巨大裂缝,形成丑陋的黑色沟壑,让人不愿多看。
在这个时间点,士兵们大都已睡下了,仅有一人出营闲逛。他的神智似乎不大清醒,步伐缓慢,双目也空洞无光。许是连月战事与思乡情切带来的巨大压力,快要将他压垮了吧。
寂静的夜色中,响起一声清亮的步枪上膛声。
接着便是“砰”的一声,伴随着一阵惨叫与混乱,突如其来地撕裂了夜空。
「髙地?你在做什么!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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松村北斗踌躇了近两周,今天终于决定给前辈一个答复。
他是东京大学新闻研究所的记者。在老家静冈完成大学学业后,专攻传播学的他上京后四处辗转,最终留在此地供职。说来滑稽,北斗明知自己极度内向,却偏偏选了传播学作为专攻,意欲「学习如何与他人交流」……
年轻时的想法真是天真呢。如今的他,恐怕比以前还沉默寡言,尤其害怕自己那时不时脱口而出的静冈弁。
就在两周前,作为刚入职一年的新人,他收到了一份突然的邀请,问他能否参加一个洛杉矶见学项目,采访当地的黑帮火并与种族冲突。这可不是个小项目,以至于北斗和职场的前辈确认了多次,才明白上头的意思确实是想让自己去。
「说是历练,其实是没有别人愿意去吧……」
黑帮火并、种族冲突……听着就叫人头大。而且很危险。
然而另一方面,北斗的英文水平确实不错,至少作为日本人而言。
「也许是真的需要我不成?」
纠结许久后,「想去国外看看」不知为何占据了北斗清奇的脑回路,成了最终答应成行的决定性因素。
办理护照、签证又花了些时间。但无论如何,在那年的深秋十月,北斗终于顺利搭上了从成田飞向洛杉矶的国际航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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踏入洛杉矶国际机场的第一瞬间,北斗就彻底后悔了,后悔不该把自己丢在一整个人生地不熟的绝望处境里。
仔细一想,自己从未出过国,所以先前对国外的一切想法根本只是妄想罢了。
看着铺天盖地的英文指示牌,熙熙攘攘肤色各异的人群,以及在日本从未见到的脏乱差的机场环境,北斗感到肠子都要悔青了。
「放我回家……我要回日本……我要回静冈实家……」
可惜再怎么嘟哝也无济于事。正当他大脑空白随着人流来到机场出口时,一个西装革履的亚洲人样貌的人拦住了他。
「您就是北斗先生吧?」
见北斗没有反应,那人用流利的日语又说了一遍。
北斗这才意识到,这应该是公司为他安排的当地导游。
「不好意思!对,我是北斗。初次见面,请多关照。」
「我叫Juri。请多指教。」
那人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,想要让北斗搭上,但他却是下意识地后退。
眼前的人英文虽很流利,却仍带着些许日式口音,想必原也是从日本来的。他皮肤黝黑,身材精瘦,即使鞠躬时也腰背笔挺,像是个很有教养的人。北斗判断他并无甚威胁后,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赶忙鞠躬道歉并搭上了那人的手。
跟着Juri走了一会儿后,北斗忍不住发问:
「接下来要去哪?」
Juri只是笑笑,优雅地邀请他上了一辆黑色轿车,并为他轻轻关上车门。
「很快您就会知道的。一切都为您安排好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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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Jes,再陪我玩一局嘛~」
昏暗的酒吧里,慎太郎趴在酒桌上,瞪着那双故作无辜的大眼睛,捏出撒娇的腔调。
被称作「Jes」的男人无奈地笑了笑,只好起身再陪他玩一局飞镖。他和慎太郎今天都已经喝了太多了,尤其是慎太郎。
偶尔放纵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嘛,他想到,随手投下的一镖再次正中靶心。
「诶~?Jes你作弊吧!」
慎太郎发起的第五次「打倒杰西飞镖赛」里,他仍旧输得一败涂地。旁边的人也一道起哄,给慎太郎灌鸡尾酒。
众人喝得正欢时,杰西瞥到酒吧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「您好,请问杰西·路易斯在这里吗?」
北斗鼓足勇气,用尽毕生所学的英文知识,向酒保战战兢兢地提了这个问题。
但他蚊子版的细语被背景里嘈杂的朋克摇滚完全吞没了,那酒保仍是低头擦拭着什么东西。北斗感到自己的脸红得发热。
「找我是吗?」
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传来一个声音。回头望去,一个白人模样比自己高许多的金发男子赫然立在跟前,似乎还带着些许酒气。
原来这就是杰西·路易斯。他的肤色甚是白皙,浓眉下是一双水蓝色眼睛,鼻梁高挺,轮廓分明,胡须入鬓,穿着一件印花白T,胸前还戴着几串金链,气场凌人。北斗盯着他的眼睛,想到自己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独特的瞳色。
「……你好!我是北斗·松村,是从东京大学新闻研究所——」
「不必说了,你是谁我知道。Juri那家伙已经给我介绍过了。」
北斗内心默默松了口气。Juri真是个靠谱的好人,他想到。万一自我介绍时出了什么岔子,又不知要生出什么误会来。
「所以,北斗想找我聊天吗?」
北斗点了点头。他还没有完全适应美国人以名直呼的习惯。
「Hahaha我才不答应哦!来跟我们玩游戏吧,赢了我们就继续聊!」
就这样,阴角北斗被迫加入了这场众人都已喝高的美式派对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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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WOW!原来空手道是这样的!」
在杰西的逼迫下,北斗不得不像过年见亲戚时那样展示了几招空手道技艺,没想到却赢来了这帮美国人的高声喝彩。
「虽然飞镖你赢不了我,但你的Karate很exciting啊!Ahahaha」
杰西似乎是放下了对北斗的戒备,与他勾肩搭背起来,不知不觉中就将他带离了人群,来到了角落处稍微安静些的卡座。
「你应该大概了解情况了。我是这帮人的头头,虽然只有二十多岁。准确来说,是二十一。或者二十二吧,其实我也不清楚。」
北斗不知道为何杰西突然愿意对自己说这些了。但他既然是来采访,默默倾听总是没错的。
「那边那个戴耳环的,叫慎太郎……你应该认识一下。他帮过我很多忙。」
「是那个卷发的古铜肤色的少年吗?」
「对。」
「他是黑人吧?」
北斗很自然的一句推断,却让杰西脸上的笑容僵了两秒。
「是拉美和非洲裔的混血。还有,以后这种问题别乱问。对我问没事。」
说罢,杰西叹了口气,然后向北斗解释起来洛杉矶复杂的种族历史,以及各族群间日益加剧的矛盾。
「简单来说,大家互相看对方已经不爽很久啦。人类有时候真是挺蠢的,你说是吧?黑帮也不例外。哦对,你们日本人在小东京也有个帮派。下次有空给你介绍下?」
一语点醒梦中人。若非从杰西口中说出,北斗都快忘了还有「帮派」这回事。可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是来调查黑帮火并的,而杰西正是当地最大的几个帮派之一的首领。
「嘿,我又赢啦!」
身后传来玩台球正酣的慎太郎的欢呼声。如果不知道这里是黑帮,怎么看都是一群无忧无虑又年轻气盛的少年吧,北斗想到。
而眼前这个侃侃而谈,性格开朗外向的高大男人,竟然在如此小的年纪就当上了老大,还能以白人的身份将来自各种族群的人都纳入麾下。
不知不觉中,他看杰西的眼神中多了几丝敬佩。而杰西好像并不在意,只是继续和他聊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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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都安排妥当了吗?」
一个清澈却沉稳的声音问道。
「是。已经安排那人去采访杰西了。」
另一个人回答道。
跟前的人看着手上的简报,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。
「你觉得他们处得来吗?」
「主人,这很难说。我会向您汇报任何新动向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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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是什么?」
不知为何,也许是在酒精的作用加持下,与杰西畅聊片刻后,北斗竟也不扭捏了。他主动用手指着杰西的腰际,好奇地问道。
「哈哈……这是枪啊。你没见过么?」
杰西拿起了那把左轮手枪,向北斗展示。
「是真的枪吗?」
刚说出口就后悔了。
笨蛋,这可是帮派老大,怎么可能随身带着假枪,再说假枪哪有这么精致的啊,那镀银的外层都快能当镜子用了,北斗越想越对自己生气。
如此天马行空的提问,实在也让杰西愣住了。然后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引来了周遭人的目光。
「你这家伙,说的话很有意思嘛!」
北斗的脸涨红得像熟透的番茄,加上不知为何周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见北斗这个样子,杰西也不好再揶揄他,反倒问道:
「要不要摸摸看?」
就这样,杰西把枪递给了北斗。北斗从未碰过这类东西,甚至不知道「保险」的存在,生怕擦枪走火,只是端在手上,不敢乱碰任何像是能扣动的部件。
北斗绝不可能知道的是,杰西向来最忌讳别人动他的枪,更别说给刚见面的陌生人。围观的人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。
「他、他竟然!」
慎太郎忍不住大叫起来。北斗以为自己的姿势不对,赶紧把枪递回给了杰西。
看见北斗手上那层薄薄的手汗,以及他那不自然的姿态,杰西一眼就看透了北斗的小心思。
「都散了吧,看什么看?」
头头的话还是好使的。围观的人们一哄而散。
「我……没做错什么吧?」
待人群离开后,北斗默默地问道。
「你好可爱啊。」
杰西很想说,但还是没说出来,只是冲他笑了笑,然后摇了摇头。
出于保护隐私的需要,那天道别时,杰西并没有给北斗自己的联系方式,而是问北斗要了他的住址与电话号码,说是要见面的话,会派人去护送他的。
「可我又不是要加入你们,护送什么的也太夸张了吧……」
虽是这么想着,但北斗没有说出口。
Juri为北斗安排的居所是洛杉矶市中心旧城区的一家酒店。听Juri介绍说,这里是市中心历史最为悠久的区域,也难怪高楼林立,各类酒店都驻扎于此。
然而Juri没有说的是,这里其实也紧挨着流浪汉与黑帮活动肆虐的贫民区,两者在神奇而魔幻的洛杉矶下隔着一街共存。
那天去造访杰西他们聚集的酒吧时,北斗就隐约意识到了这件事。
「反正我看着也不富,没人会来惹我吧。这样倒是方便工作。」
北斗只能这样安慰自己。如果真遇上了麻烦,就撒腿跑路吧,只要自己跑得更快就是了,他想。
来敲他门的几乎总是慎太郎。他好像觉得杰西信得过的人自己也信得过,对北斗青睐有加,非常愿意分享自己每天的所见所闻。
又是一天上午,北斗正在收音机里收听晨间新闻时,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。
「肯定又是慎太郎……」
他对慎太郎的习惯再熟悉不过了。
「嘿嘿,早上好!我今天偷到了很重要的一个情报哦。杰西夸我能干,给了我这个!」
说罢,他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五美元纸币,向北斗炫耀。
「所以,不是杰西找我有事?」
「不是哦,只是我想带你出去玩玩。」
慎太郎气泡般的声音很好听,让北斗难以拒绝他的请求。
「拿你没办法……那等我几分钟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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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那个年代,一顿快餐只要一两美元,而五美元无疑是笔巨款,都够下高级馆子了。
慎太郎也从未拿到过如此高额的奖励。也许那份情报对杰西而言真的很重要吧?他没去细想。
「我一直想去韩国城看看。陪我一起吧?」
慎太郎又挤弄着他那双故作无辜的大眼睛与两道浓眉,恳求北斗。
「但要怎么去呢?这里没有电车吧?」
「这你不用担心啦!」
说罢,慎太郎指了指身后一辆崭新的黑色摩托车。
「诶!?这是你的吗?」
「目前算是吧,嘿嘿。在原车主找上门之前。」
慎太郎的语调使他说的任何话都显得很无害似的。
「要是被警察抓包,我可不管你……」
北斗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秋日的凉风很舒爽,尤其是在难得的多云天气下。洛杉矶的天气如同慎太郎的心思一样简单易懂,出太阳就很热,不出太阳就很冷,总是在这两个状态间切换。
这是北斗第一次坐摩托,更是第一次坐在别人骑的摩托上。他的双手搭在慎太郎强壮的腰际,感受着他身体的起伏。
他本想和慎太郎聊会儿天,但他那粗暴的驾驶技术配上强风,让北斗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,只是默默地趴在慎太郎那件略显粗糙的白色背心上。
「不用抱我那么紧啦,不会把你甩出去的!」
慎太郎笑着说道,但在嘈杂的背景音下,北斗听得并不真切,仍是死死抓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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约莫十分钟的飙车后,两人总算是安全到达了韩国城。
后来的事情,北斗已经不太记得了。他只记得两个人聊了很多,漫步在韩国城的街道上。其实到了那里才发现,韩国城和洛杉矶其它地方也无甚差别:老旧的建筑、破败的墙壁、随处可见的令人不明所以的大面积涂鸦……只是每个招牌上都多了两个人都看不懂的韩文罢了。
北斗记得,慎太郎说自己只有十九岁,是小时候在街头流浪时被杰西「搜罗」来的,就像是星探发掘明星那样。从他有记忆时,就不知父母去了哪里,至今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。所以对他来说,杰西就像是唯一的哥哥一样亲切。
据慎太郎说,尽管黑帮做的大都不是什么合法勾当,但也并非每天都是腥风血雨。大多时候只是杰西托人给他传话,要他去调查某件事,或者偷某样东西之类的,然后再以金钱作为报酬。慎太郎非常擅长这些事情,他自己说是「熟能生巧」。
北斗还记得,他夸慎太郎的声音很好听,然后第一次看见慎太郎害羞地笑了一下。他撇了撇嘴,说自己不喜欢这个声音,总是显得他很幼稚。
如果能带你从这里离开,该有多好啊,北斗想到。如果在日本,慎太郎的年纪应该在上大一,待二十岁那年还能穿着礼服去参加成人礼……
然而他并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。再说,慎太郎说不定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呢,自己又何必兜售不必要的怜悯。
「哇,这家店看着不错诶!」
慎太郎指着一家韩式料理店,拉着北斗一起进去。
「终于能吃到我最喜欢的烤肉了!今天我请客。」
北斗与他相视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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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声巨响打破了店内的宁静。北斗听到像是放烟花的声音,但那声音又是如此之近,简直震耳欲聋,接着便是玻璃被打碎的声音与一串杂乱的脚步声。
「快蹲下!」
慎太郎抓住北斗,本能地让他一起躲在餐桌下面。北斗这才明白,方才那声巨响应当是枪声,像是有人打劫。
店内立刻陷入了一片混乱,有人大声尖叫,有人试图逃跑,还有人躲在某些角落里不敢吭声,只是抽泣。慎太郎使眼色问北斗要不要趁乱逃跑,但北斗被突如其来的情势吓得双腿发软,愣在原地不动,没有任何反应。
慎太郎偷瞄了一眼,看到入侵者大约是四五人,都戴着面罩,看不清具体样貌。他很快意识到,这些人是在找某个人,因为他们既不阻拦逃跑的顾客,也对收银柜台不感兴趣。
一味躲藏终究不是长远之计,而且慎太郎有一种预感,这些人恐怕是冲着自己来的。
他掏出手枪,待其中一人慢慢靠近时,一枪正中那人的大腿,使其发出一声惨叫后跪倒在地。
伴随着这声枪响,其他几个蒙面人很快注意到了慎太郎与北斗所在的角落。双方悉知对方有枪,不敢轻举妄动,只是先躲在掩体后观察情况,偶尔打几发冷枪。
趁着双方交火的间隙,慎太郎一个翻滚敏捷地来到了吧台下,从侧翼一枪穿透了另一个暴徒的心口,一时血浆四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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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峙片刻后,对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:
「收手吧!看看谁在我们手上。」
慎太郎抬头望去,只见其中一人押着北斗,还用枪抵着他的太阳穴。北斗的表情像是很痛苦的样子,看着让人格外揪心。
「他是无辜的!放他走!」
慎太郎的语气中充满着焦急。他把枪丢了出去,而对面的人也算是讲信用,利索地松开了钳住北斗的手。
「慎太郎!你没事吧!」
重获自由的北斗甚是自责,踉踉跄跄地想去找慎太郎。
「快点走!」
慎太郎大声喊道,语气近乎是恳求。
迟疑片刻后,北斗还是逃跑了。他不想面对这一切,也没有勇气面对。他知道自己即使留下来,恐怕也只能帮倒忙。跑出店铺后,他不知自己该前往何处,方才的应激场景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。他只是一直向前奔跑,速度越来越快,在错综复杂的道路中迷失了方向。
他想去找杰西,可是这里是韩国城,离市中心还有好长一段距离。要不搭电车?地铁?蠢货,这里又不是日本,哪来这些东西。对了,可以叫出租吧,可是那张五美元还在慎太郎身上呢,自己出门时没带钱包,身无分文怎么叫得了……
北斗终于跑不动了。他在陌生的街角停下,大口喘气。面前是一个公共电话亭,可是投币处明确地写着「请投入10美分」。再说了,自己也没有杰西的电话号码。
等等,为什么不报警呢?
北斗重新看那电话亭,发现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,「拨打紧急电话免费」。他欣喜若狂,赶紧拨通了911,努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。
放下电话时,他感到一阵反胃,随后头晕目眩,顿时失去了知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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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病房里。北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。可能报了警之后就意识模糊而晕倒了,也许在那之后好心的路人将他送来了医院,又或者是警车或是救护车载他走的。
他感到膝盖处一阵剧痛。好奇怪,明明失去记忆前并没有这感觉。难道是他忽略了?还是剧烈奔跑时摔伤了?
头也好晕。而且迷糊之中,病房里好像还有一个人,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,戴着白色口罩的样子。是外国人。也许是护士吧。
「你醒了吗?北斗?」
充满担心的口气。是男声。好熟悉的声音。这个声音是……杰西?
「杰……杰西,是你吗?」
「你听得见我?北斗?」
「我有件事要告诉你……慎太郎他……」
「不用说了,我都知道了。」
「他没事吧?」
「他很好。你好好休息。」
「你不忙吗?干嘛陪着我?」
「因为你的身体很不好。北斗,闭上眼吧。你是个勇敢的人。晚安,北斗。」
北斗从没听过杰西这么温柔的声音。他感到有只手握住了他的右手。那只手比他的大,而且很结实,戴着金属质感的戒指。应该是杰西的手吧。在他的身边,真的很有安全感,北斗想到。很快他便又进入了梦乡。
那天之后,病房里再也没见到杰西的身影。可是仔细想想,杰西怎么可能来这里,一定是那天自己神志不清做梦时的臆想吧,北斗想到。倒是负责照顾自己起居的Juri几次三番来探望他,还给他带了他最爱吃的巧克力作为慰问品。
膝盖的伤好多了,而头也只是阳光刺眼时偶尔会晕一下。某天下午,他在Juri的陪同下办理了出院手续,赫然看见住院费用的发票抬头处写的是「杰西·路易斯」。
「难道他真的来过……」
北斗嘟哝着。Juri听到后问道:
「您说什么?」
「啊,什么都没有。」
北斗赶快否定。回家的路上,两人一路无言。Juri今天的打扮也和往常类似,新熨烫过的黑西装,洁白的手套,以及看上去就很贵的水晶耳钉,让人不敢随意搭话。
可即便是内向性格的北斗,终于也按捺不住高涨的好奇心,轻声问道:
「那个……请问,杰西先生有来过病房吗?」
「抱歉,我不知道这些。」
Juri的回答快得惊人,就像是已经预演好的。而他的语调仍旧平静。北斗的话如石沉大海,不见任何水花。
「那,我要如何才能联系到他呢?」
「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。如果您需要的话,我可以载您去上次去过的酒吧。」
然后车内又陷入了沉寂。北斗不知道现在就去找他是不是个好办法。再说,杰西又不一定在那里……
离酒店还剩一个拐角时,北斗决定无论如何还是去试试。
「请带我去吧,谢谢。」
Juri只是点了点头,随后熟练地载北斗前往那家没有招牌的酒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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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酒吧,北斗发现门上却挂着「星期二打烊」的看板。尽管如此,里面的人听到敲门声后还是为北斗开了门,好像是经理模样,正在打扫着店面。
「您好,我是——」
没等北斗说完,对面就接下了他的话茬。
「北斗,对吧?杰西说,如果你来,就给你这个地址。」
说罢那人递给了北斗一个纸条,然后又默默打扫起来,像是在等待北斗离开。
北斗道了声谢,轻鞠了一躬。
纸上写的地址远在洛杉矶西部,是威尼斯海滩旁的某个码头。可等他回头望去时,却发现Juri的车早已没了踪影。没办法,只有自己打车了,北斗想到。
将近半小时的车程里,北斗眺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色,莫名想起了家乡,不是东京,而是静冈。
来到洛杉矶之前,他脑海中擅自想象的尽是国际化大都市的金迷纸醉,可只等他来到这里,才明白洛杉矶仅有市中心那一小块勉强算有大城市的氛围,除此之外只是无穷无尽的小镇平房,哪里比得上东京那鳞次栉比的钢筋森林。
他不喜欢这里。或者说,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不属于这里,特别是回想到与慎太郎的那次近乎恐怖的经历。
话说,不知道慎太郎怎么样了?也好久没见到他了,北斗想到。然后他想到慎太郎巧克力般颜色的皮肤,以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耳环。
至少,那天和他的兜风还是很愉快的,虽然当时也把自己吓得不轻。看来洛杉矶也并非一无是处,北斗宽慰地想到。
穿过重重丘陵后,北斗终于赶在日落前来到了威尼斯海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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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哟,北斗。欢迎。你身体好了?」
进入废弃的码头仓库后,北斗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。杰西果然在。
「杰西,是你吗?对,我身体很好。」
阴暗的角落里,浮现出一个身影,映在落日的余晖下。杰西的那头金发还是如此耀眼,只是那双蓝瞳似乎不如以前明亮了。
杰西张开双臂,北斗愣了一下后,还是步入了他的怀抱。杰西的双臂紧紧抱着他,可是北斗感到他身上的味道变了,虽然仍带着轻微的酒气,但今天这件白衬衫上多了些刺鼻的腥味。
「杰西,你身上的味道是……」
「是血。对不起。」
杰西仍旧紧抱着他。北斗说不出任何话来。对他而言,这一切都是司空见惯的吧,只是自己小题大做而已。杰西本就是带着血腥味的男人,他说服自己。
「慎太郎在哪里?他还好吧?」
拥抱结束后,北斗急切地问出了这个问题,得到的却是一阵悉悉索索声,像是阴影中围观者们发出来的。而杰西则是迟疑。
杰西越是不回答,北斗就越是焦急。
「那天,你来病房看过我吧?你说,慎太郎一切都好,是你说的吧?慎太郎人呢,他在哪里……」
北斗越说越快,语速快到语无伦次,直到彻底哽咽住,再也蹦不出一个英文单词出来。
「……他死了。」
北斗知道是这样。果然还是死了,果然是这回事。可是他无法接受。
在杰西跟前,他无助地蹲了下来,随后蜷着腿在地上坐着,努力不让自己的泪腺崩坏。
「我不信,你骗人!我不信……慎太郎没死,除非你给我看他的尸体……」
杰西只是跪下来,轻抚着他的后背。明明自己才是年上,可杰西对他的姿态就像是在照顾一个爱哭而脆弱的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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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杰西的提议下,两人来到威尼斯海滩散心,但其实只是杰西强拽着北斗罢了。已然西沉的夕阳绝美,将洛杉矶万里无云的天空染得绯红,撒在沙子上熠熠生辉,配上带着稍许咸味的阵阵海风。
这本是一副惬意景象,但北斗却无心欣赏,仅是呆呆地望着海浪一次又一次拍岸。
和杰西在海边坐了良久,北斗才开口道:
「是我害了他。如果我不在,他本可以逃跑的……都怪我。」
他的口气中充满着自责。杰西搭着他的肩,轻轻地搂着他。
「没有这回事。是有人要害你们。你们都是受害者。他只是想保护你。」
北斗默不作声。杰西继续安慰道:
「而且,不是北斗先报了警吗?所以警察才能采集到指纹和鞋印,现在他们已经立案侦察了……」
「这有什么用!?难道你打算依靠警方吗?」
北斗不耐烦地打断他,从杰西的臂弯中挣脱。然后他意识到,这是他第一次对杰西如此粗鲁。他心目中的杰西,本不是这样消极的人。可他又懂什么?明明只是见过几面,就自我感觉良好以为知己知彼了,北斗转念想到。
杰西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。他总是能读懂北斗的小心思。
「你说的对。正义需要自己伸张。但我们不是没有头绪。」
随后杰西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「我也有错。那次,是我让慎太郎偷取情报,肯定是那时被人盯上的。」
「……什么情报?」
「跟我去一个地方,你就明白了。」
见北斗没有动静,杰西补充道:
「就当为慎太郎复仇,好吗?我们一起。」
********
回到废弃厂房,推开一道暗门,进入地下室后,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公寓模样的房间,有立灯,有书架,铺过地摊,还摆着一张床与若干桌椅。
「这是你们的秘密基地吗?」北斗问道。
「算是吧,哈哈。」杰西耸了耸肩。
北斗看见角落处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,紧闭着双眼,像是在闭目养神。那人的样貌倒是和杰西有几分相似,也是金发,只是颜色更深些。
「这是我的哥哥,髙地优吾。我们很小的时候,父母就离婚了。我跟着爸爸,他跟了妈妈。后来妈妈改嫁了,所以我们的姓氏也不一样。尽管如此,髙地在我小时候还是经常陪着我,帮我温习功课……」
「后来呢?」
「髙地后来被召去参军了,我就再也没见到他。等他从战场回来时,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,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。」
杰西背对着北斗,可是北斗感觉到杰西带着哭腔。或者说,是强忍着不让泪流出来。
「为什么?」
「我不知道……我找了很多大夫看过了,都说没见过这种症状。他还是有知觉,有时也能自己行动,但再也没有说过话。」
「对你来说,一定很痛苦吧。」
杰西哽咽了一下,然后继续说道:
「当年和他一起回来的人,大都不愿意说他经历了什么。只是有传闻,说他曾经发过狂,杀了好几个战友。我恐怕只知道这么多。」
「抱歉,一定戳到你痛处了。」
杰西回头看了眼北斗,和他四目相接,随后又垂下头来。北斗分明看见了杰西眼角的泪花。
他骤然意识到,在外人面前的杰西不是这样的。可他在自己面前,却总是十分坦诚,仿佛愿意展示自己的所有思绪,露出外人未见过的脆弱面。
北斗像爱抚一条大型犬一样抚摸着杰西柔顺的金发,然后把他搂在怀里,温柔地说道:
「如果从未因这件事哭过,那就现在释放出来吧。」
杰西没有回复,仍是在他的胸怀里。片刻过后,北斗感觉自己的衣襟像是被打湿了, 但他假装并不在意。
「抱歉。不知道为什么,在你面前我总是多愁善感。我不是这样的人设吧Hahaha」
杰西破涕为笑,又回到了平常的那副开朗的样子。北斗也笑了:
「没关系哦。多愁善感也没什么不好的。」
「嗯。总之,在这件事的调查上,一直没什么进展。直到那次慎太郎给我的情报。」
说罢,杰西从抽屉中拿出一沓纸,递给了北斗。
那纸上用日语写着:「关于SixTONES的研究报告」。
「可惜我看不懂日语。本来可以拜托Juri的,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……」
「嗯?」
「他可能和这件事有关。北斗,能拜托你研究下这份资料吗?」
北斗很乐意地接下了这个任务。见杰西起身要走,他自然地问道:
「你要去哪?」
话音未落,他感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,脸颊微微发红。杰西要做什么是他的自由吧,轮不到自己过问,他想。
「我去兜兜风。对了,这几天你就先住在这里吧,有什么需求就和兄弟们说。暂时先不要和Juri接触。」
「我明白。注意安全,杰西。」
「OK!」杰西给了北斗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这几天北斗研读那份资料甚是认真,连杰西给他买的饭都时常忘了吃。见他那样埋头苦干,还奔走了好几家图书馆,借来了许多书籍,杰西也不好随意打扰他,只是有时北斗在书桌前研读时,会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北斗的侧脸。
北斗的头发如墨水般黑,越是看就越让人觉得深不见底。他的眼睛也是那样,并非东亚人常见的深褐色或深棕色,而是少有的纯黑,即使在阳光照射下也不见一丝光晕。
杰西还发现北斗发尾像是带着些天然卷,散发着柑橘般的清香,不过他没好意思多问,免得他害羞。平日里北斗敏感的性格让人很难有机会盯着他仔细看,即便对杰西而言也是如此,此刻只是趁虚而入罢了。
今天上午,有人托杰西的手下给他送来了封信,信上封印的图案甚为精美,在正中间写着字母“J”。拆开之后,内容果然如杰西所料:
「见个面吧。今天四点在展览会公园见。单独来。——Juri」
如果换做以前,杰西毫不犹豫地会去赴约,但现今他却不由地想到北斗。如果自己有什么危险的话,北斗会很担心吧。
可当他来到北斗的小书房时,面对他伏案的背影时,却又没有勇气开口。
平时说话从来直来直去的杰西,如今甚至在心中推演他说出口后,北斗可能的各种反应。
『太危险了,等我调查完这些资料再说吧?』
『为什么让你单独去?我和你一起吧。』
『打个电话不就好了,何必见面?』
无论如何推演,北斗都不会赞成这趟鸿门宴般的旅程。
杰西终究还是独自去了,在没有告诉北斗的情况下。自己从来都是龋龋独行,明明以前不会有这些想法,可北斗出现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。杰西努力不去想这件事,说服自己不去触碰内心的矛盾情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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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到展览会公园,杰西就看见Juri在玫瑰花园正门口的喷泉处站着。他穿着白色衬衫,外套黑色马甲,神态与当年无异,浑身仍旧散发着端庄的贵族气场。
他收起手中的怀表,说道:
「今天倒是很准时啊。只穿件背心不冷吗?」
「不用你关心。」
Juri突如其来的嘘寒问暖让杰西略感不适。见他不领情,Juri便转为揶揄的口气:
「多年不见,你都学会开车啦。谁帮你办的驾照?」
「……我一直都会开。驾照当然是假的。我连自己的出生日期都不知道。」
「是啊。你连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呢。『杰西』这个名字,也是你自己取的吧?你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。」
杰西强忍住心中的怒火,可他还是感觉气得牙根发痒。
「你到底要说什么!?」
Juri并不在意他的情绪。他背过身去,像是在欣赏斜阳照耀下的喷泉,倾听着悦耳的泉水声。
片刻过后,他转过身来,看着杰西的蓝瞳:
「北斗算是你的新宠吗?」
「北斗」二字像是打开了杰西心中什么开关。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,一脚将身形单薄的Juri踢倒在地,随后怒斥道:
「放尊重点!」
Juri强忍着膝盖处的疼痛,却只是微微一笑。藉由此,他确认了北斗在杰西心中果然占据着不一般的地位。
「对你的前男友,就是这样粗鲁吗?」
杰西没想到Juri对这件事竟毫不忌讳,随口就说了出来。他愣在原地,一时不知说什么。
「当年你睡我的时候,可不是这样的哦。不过你一直都移情别恋得很快。从髙地,到我,到慎太郎,然后再到北斗……」
看见杰西的嘴唇微微颤抖,Juri的心中涌上了一股成就感,像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。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,继续穷追猛打:
「我没猜错的话,你和慎太郎也已经做过了吧?那具强壮的身体是什么味道,真令人好奇啊。还有北斗,果然你还是好日本人这一口呢,专挑精瘦的下手,是因为能给你带来征服感么?」
杰西被Juri这番话说懵了,脑内各式各样的思绪互相纠缠在一起,让他无法正常思考。他几乎是哀求Juri不要再说下去:
「求你了,闭嘴吧……」
看见杰西这副样子,Juri实在动了恻隐之心,便不再说了。
他太了解杰西了。从外表上看,杰西魁梧的体格像是完美无缺,可Juri明白,即使过了这么多年,杰西的精神都是如此脆弱。从他爸爸抛弃他离家出走,到髙地突然被应征参军而留下他一个人。他始终渴求来自男性的爱,以至于无法划清性与爱的界限,使他的感情经历乱如浆糊。掌握其中任一件都足以给杰西带来苦楚,而Juri却明白这一切,三言两语就能彻底击垮他的精神世界。
「不要再调查你哥哥的事了。我是真心劝你。」
这是Juri恶魔般的耳语。
********
「……容我拒绝。」
杰西沉下脸来,一把将Juri锁喉,逼问他道:
「你果然知道什么,是吧?」
Juri却没有任何被胁迫的感觉。他的表情仍旧从容,甚至还主动嗅了嗅杰西臂弯的味道,然后才说道:
「慎太郎应该都告诉你了吧。当然了,没有他你也总有一天会知道的。」
「是你们日本人耍的花招。」
「是他们日本人。我是真的为你好。他们本想除你而后快,可我不舍得,花了好大功夫才说服他们『驯化』你,让你为他们所用。现在可以放我走了,好吗?」
杰西仍紧紧钳着他。
「告诉我你们的头儿是谁。」
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。
Juri无奈地笑了笑,表示他也不知道。
杰西掏出枪,顶着他的后脑勺,然后又重复了一遍:
「说,是谁。」
就在坚硬的枪管顶到Juri脑门的一瞬间,一声枪响突然从旁边传来。杰西下意识地闪避,勉强躲过了那颗冲他而来的子弹,却感到腿部被什么碎片划伤了。他押着Juri躲进了旁边的白玫瑰丛中,只见那座喷泉的底座被击穿,水流从裂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出。
杰西知道,这一定想必都是Juri安排好的。可事情未了,他尚不愿意放他走,何况即使放他走,自己的性命安全也难能确保,毕竟谁知道这些人会耍出什么招数来。
几秒的高速思考过后,杰西忍着小腿疼痛,拽着Juri挪向花园外侧,尽可能躲在视野狭窄处。他感到暗处有许多支枪都冲着他的方向,可由于花丛遮蔽,那些人没有必中杰西而不伤Juri的信心,只得继续僵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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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番绕行后,杰西带着Juri进了玫瑰花园旁的洛杉矶自然历史博物馆。夜色已深,现在是闭馆时间,馆内几乎没有照明,唯有几盏微弱的地灯照映着各式展览物的庞大身影,显出一副光怪陆离的样子。
「用气氛吓唬人……你还是那套老招数呢。」
Juri微笑着说道。虽被杰西作为人质,他却没有害怕的意思。他也不挣扎,大概是知道在绝对的物理优势面前如何反抗都是无用的吧,反而像是个旁观者般细品起了当前的状况。
「Shut up。」
杰西只是蹦出这两个词,随后一枪从上而下击中了在一楼探寻情况的一个家伙。
看见同伴倒下,其他几个保镖慌了神,抬头望去,却只见到那具庞大的恐龙骨架,把他们吓出一身冷汗。杰西在二楼看着这一切,冷静地分析着敌方的走位与数量。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,在昏暗下仍旧保持着超常的敏锐。
顷刻过后,他又命中了另一个敌人,正中脑门。那人发出一声剧烈的惨叫,让Juri听着都有些发怵。
「好了杰西,放过他们吧。我都告诉你。先放开我。」
杰西终于松开了手。Juri整理了下衣服,摸了摸自己的喉咙,像是很不适的样子,然后以微微嘶哑的声音说道:
「洛杉矶的日本帮派现在是京本家族在管。我也只是受他们所托。」
「就这些?」
「据我所知,你哥哥当年的事和他们家族也有些关系,但我确实不知道联系。」
「还有呢?」
杰西紧紧抓着Juri的领子,急切地想知道答案。
「还有……还有就是,你再不逃跑的话,条子就要来了。」
他笑了笑,然后说道:
「私闯公共建筑。谋杀罪。非法持枪。还有破坏珍贵标本。」
Juri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,就像是从前那样。杰西感到,Juri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仍旧有情愫。他似乎在苦苦诉说着,我真的是为你好,我已经告诉了你全部,只是他的表达方式如美式咖啡那样无比苦涩。
在Juri的目送下,杰西一个敏捷的翻身后跳窗逃跑了,那个高大的声影就这样消失在夜色之中。闻声而来的保镖们意欲追赶,Juri却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收工。
「你去哪了!?」
一回到地下室,就是北斗劈头盖脸的质问。杰西沾着泥土与血迹的黑色背心,以及小腿处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,使得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。
「我看到了沾着『J』印泥的信封,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信,问别人也不知道你去了哪,快把我急死了。你是不是背着我去见Juri了?」
杰西不说话,只是垂着头听北斗的碎碎念。
「就算要去,也可以和我说一声啊!我又不一定会反对你。况且你一个人去多么危险,干嘛不多带几个人?」
「北斗。」
杰西想抱住北斗,可是又收回了已经伸出的手。
『你和慎太郎也已经做过了吧?』
Juri残酷的声音在他耳边徘徊。他不知道Juri是怎么猜到的,可他的确说中了。他感觉自己好脏。
可是那天明明只是无心之失。他和慎太郎都喝了太多,然后他觉得慎太郎很可爱,就亲了一口他的鼻子,没想到慎太郎就这样被他玩硬了,撒娇要杰西帮他释放……
都是我的错,杰西痛苦而无助地想到。一旦情欲上头,他就把那当做是哥哥的爱,当做是父亲的爱。他渴求多年而得不到的那些情感,以及伴随而来的苦楚涌上心头,让他无力再控制自己的行动。
就自己这个样子,有什么资格去碰北斗,去玷污与他人生本无关系的纯洁灵魂。
「……杰西?你没事吧?」
北斗见杰西不说话,又以为自己失言了,赶快打起了圆场:
「不要难过啊,我只是随口说说。你知道,我口无遮拦的,不要往心里去啊。」
「北斗。如果我告诉你,Juri是我的前男友,你会怎么想?」
「我不觉得他是个坏人。」
出乎杰西意料,北斗的回答中没有任何迟疑。他那双柴犬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杰西,让他不敢与北斗对视。
「那,如果我还和慎太郎做过……」
杰西的语气几乎是哭腔,就像是承认自己做错了坏事的孩子。可是北斗只是说:
「杰西,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。」
北斗摸了摸杰西带着胡茬的下颌,安慰他道:
「你只有二十多岁而已。我也是。我们都还不成熟,会做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。没事的,不要太自责。」
北斗带有磁性的声音抚慰着杰西的心。明明几天前,自己还扮演过大哥哥的角色,在海边安慰着北斗,可如今便已扮不下去了。只有在北斗面前,杰西才能回到他原本的样子,重拾二十岁本应有的幼稚与纯真。
「无论过去如何,现在的杰西都不会变。我喜欢的是现在的杰西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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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等……他说了「喜欢」吗?
接着北斗的唇便靠了上来,打了杰西个措手不及。两人的舌头在湿润的口腔里尽情打转,相互挑逗,仔细品尝着对方的味道。
纠缠了接近两分钟,两人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对方。北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,他的脸色潮红,大口地喘着气。
杰西并没有允许他休息的意思。他用熟练的手法几下就褪下了北斗的黑色衬衣,让他的上半身完全裸露在杰西的视线下。
北斗不甘示弱,试图脱下杰西的黑色背心,却因缺乏经验怎样也扯不下来,最后惹得杰西微微一笑,主动脱下了衣服和短裤,将结实的胸肌与腹肌展露在北斗面前。
「你刚刚说,你喜欢我?」
杰西不怀好意地向北斗提问,却没有得到北斗的回复,只是将头别过去,故作出生气状。
这让杰西觉得北斗愈发可爱。他笑着说道:
「从见到北斗的第一天,我就想说你可爱来着。」
还不等北斗回复,杰西就凑上去吻住了北斗的耳垂,一阵电流感从北斗全身飞奔而过,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。然后杰西又迅速转换攻势,舔舐着北斗性感的喉结,得到了几声不由自主的呻吟。
杰西是在寻找我的敏感点吗……北斗一边想,一边享受着这个过程。
随后杰西又舔起了他略微泛着粉红的乳头。
「啊、好疼……!」
北斗不自觉地叫了出来,杰西这才停下,向北斗道歉。
「抱歉,是我太用力了。」
作为反击,北斗用手捏住了杰西的乳头,本以为杰西也会受不了,可他只是憨憨地笑着,仿佛很享受这一切。
「喂,你的乳头是铁做的吗……」
北斗没好气地吐槽到,顺便又加强了手上的力度,可尽管把杰西雪白的胸肌都捏红了,那人也没有招架不住的意思。
「这样玩,我会很爽哦。」
很快,北斗就确认了杰西高涨的性欲,因为杰西迅速扒下了他的内裤,一口含住了北斗的性器,然后认真地为他口了起来,与此同时还直勾勾地仰视着北斗。
「如果有感觉了,记得让我停下来。」
杰西温柔地指导着北斗,随即开始了新一轮攻势。北斗当然是第一次被口,还是被别的男人,可也许因为是杰西,他一点也感受不到羞耻感,却只有极度的享受。
杰西熟练的口活技艺下,北斗很快就缴械投降了,他用力扯了下杰西的金发,示意让他停下。杰西一口吞下北斗方才分泌的前列腺液,微笑着说:
「那,你来玩玩我的。」
他褪下内裤,指了指自己硬挺的龙根。大概考虑到北斗是第一次,杰西贴心地省去了对初心者不友好的插入部分,只是示意北斗为自己口。
北斗虽然顺从,但自己没有经验,加上杰西那东西实在太大,吞吐得甚是吃力,还经常不小心用牙齿触碰到。
不过杰西仍旧是很享受的样子。他摁住北斗的后脑勺,有节奏地抽插,阵阵快感冲上他的脑门,化作源源不断涌出的前列腺液,粘在北斗的口腔黏膜上。
「还要继续哦。」
杰西的话就像是命令,让北斗无从抗拒,硬生生吞下了杰西所有的体液,继续吮吸着那根家伙。
片刻过后,杰西大约是快有感觉了,示意北斗可以为自己撸管。两人就这样在同时达到高潮,北斗的精液射了一地,而杰西则全数射进了北斗的口中。浓稠的精液从他的嘴角溢出来,然后又被杰西舔舐干净,其余的则由北斗照单全收。
「等你以后熟练了,要连做两次。」
面对杰西半真半假的挑逗话语,北斗感到浑身酥软,随即瘫倒在了床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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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乎北斗意料,事后的杰西甚是细腻。他仔细擦干净了北斗的身体与被弄脏的地面,还主动为北斗冲了个澡。准确来说,是两个人一起洗了个澡,尽管北斗还是不习惯美国人淋浴的习惯,怀念以前在日本时能在泡泡浴中放松身体。
「喂,你用的沐浴露也太多了吧。」
看见杰西铺张浪费式的用法,北斗忍不住吐槽道。
「嘿嘿,真的吗?」
杰西那家伙好像一点没有反思的意思。
「而且我今天才知道,原来你的腋毛和下面的毛都是金色的。」
「Hahaha!」
杰西约是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好先用笑声糊弄过去,顿了一下才说:
「……我也是今天才知道,北斗的毛都是黑色的。」
「你明明早就知道了!」
北斗很享受这样和杰西调情。只有在这时,杰西才最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,短暂地忘却了过往的所有烦恼。
擦干身体后,两人躺在床上,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。
「说来,北斗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从日本的哪里来的?」
「静冈。能看到富士山哦。」
「静——什么?再说一遍。」
「静——冈——。」
「如果我学了日语,是不是就可以去北斗的国家看看了。」
杰西一句不经意的话,却触动了北斗的心弦。
「杰西。处理完所有事情后,你愿意和我回日本吗?在那里,你不需要拿着枪也能生活。」
虽然这是北斗的心里话,可他以为杰西只会当玩笑看。然而出乎意料地,杰西转过身来看着北斗的眼睛,那双蓝眸紧盯着他,然后很认真地说:
「好啊,我答应你。那北斗要教我日语。」
北斗掩饰住内心的惊愕,微微点了点头。
「有空的话,北斗也要去我的家乡看看。拉斯维加斯。离这里不远。」
「诶?是那个赌城吗?」
「是,不过别说得像是我家就在赌场里一样啦Hahaha」
接下来杰西花了好几分钟解释,为什么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都不在拉斯维加斯里,而是在一个叫天堂的邻接小镇里,以及自己很久没回去过了。北斗只是默默地听着,希望这样幸福的时间能成为永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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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晚上是北斗第一次和杰西同床共眠。杰西睡得很死,而且没有一点鼾声,与浅眠的北斗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夜半三更时,北斗突然感觉周边有什么动静,便睁开了朦胧的睡眼。待他转身望去时,却发现杰西正背对着他坐在床边,像是在看手上拿着的什么东西。
然后他骤然起身,把那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。北斗赶紧闭上了眼,生怕杰西察觉到自己醒了。
等到杰西离开后,他才看清柜子上放着的像是个打开着的首饰盒。虽然看不真切,但那触感分明是慎太郎的那双耳环。
接着从卫生间里传来了一阵抽泣声。杰西先只是抽泣,但很快就抑制不住,哭声越来越凌厉,也越来越让北斗心痛。
北斗只是默默听着这一切。即使努力思考,他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,只好僵在床上。他知道,杰西并不想展现这样的自己,可是他承受了太多。
『你受伤了,而且伤得很严重。』
北斗好想告诉杰西,可是他没有办法。
随后从卫生间里传出流水声。大概是杰西在抹去泪痕吧,北斗想到。
杰西回到床边后,过分敏锐的他察觉到北斗的位置变了,试探地问道:
「北斗?你醒了?」
北斗用力闭着眼,不敢说任何话,甚至不敢大声呼吸,害怕杰西起疑心。
见北斗没有反应,杰西便重新睡下了。两行泪从北斗的眼角流淌下来,融进深邃的夜色。
北斗的调查进行得很顺利。根据手上的资料以及一些医学文献的记载,所谓的「SixTONES」应该是一种基于天使尘的新型致幻剂,最初由美国军方投资研制,但初期体内测试的效果不佳,并没有后续推广,亦没有用在普通士兵身上的计划。
尽管如此,生产此药的「京本制药」公司却坚称这是能让使用者忘却烦恼的神药,即使不作军用,也可以推广至民间行止痛、镇静之效。这应当就是Juri跟杰西说的「和京本家族的联系」。
京本家原是日裔,几十年前因战火举家迁至美国并归化,在美创立了家族企业京本药局,后改名京本制药。现今于洛杉矶叱咤一方的,是京本家的大少爷,叫做「京本大我」,出任公司的首席执行官,同时也是当地日本帮派的实际控制人,可谓黑白通吃。
据杰西的判断,此人恐怕就是此一系列事件的幕后真凶。先前Juri说,他上头视杰西为眼中钉,以及慎太郎的死,必定也是因为对此药的调查触动了京本的神经。
「即使知道这些,又该怎么办呢……?」北斗烦恼道。
「拿到解药。捅给媒体。最后,杀了他。」
「诶?」
北斗印象里从未见过如此决绝的杰西,不由一惊。杰西方觉说错了话,苦笑道:
「抱歉,我是不是吓到你了?」
北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「从小到大,我知道周围的人在心底总是害怕我。一定是我的问题吧,怪我太冷血了,杀人不眨眼……」
「杰西。」北斗打断他。
「嗯?」
「我不知道别人如何,但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你。那天在酒吧第一次见面时就是如此,你忘了吗?」
「不用安慰我啦。」
可北斗分明看到杰西腼腆地笑了一下,然后别过了头去,耳根潮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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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斗从邮局回来时正值午后。他将这几日的发现汇总成文,寄给了洛杉矶时报的编辑部,并在归途中向远在日本的上司打了通简短的汇报电话。当然,北斗只是说模糊地说「成功打入了黑帮内部」,只字未提他和黑帮老大之间关系的细节。
现在这个点,杰西应该已经买好饭等着他了吧。今天不会又是吃加州卷吧?北斗想到。好想告诉那家伙这东西不是寿司。
『诶!?寿司是紫菜包饭,不是饭包紫菜?北斗你又逗我玩Hahaha』
那家伙肯定会这么说。
可是回到码头,推开废弃仓库的大门时,迎接他的却是冰冷的枪管,顶着他的额头。
「……北斗,是你?」
黑暗里的声音在颤抖。那是杰西的声音。顿了片刻后,他才缓缓把枪放下。
「发生什么了!?」
平日里有欢声笑语的厂房里,今天无比寂静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火药与血腥味。地上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,那些都是跟着杰西的兄弟们。地下室的门也被撬开了,床头柜与抽屉被翻了个遍,以及……北斗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。
「……北斗。我一回来就是这样。」
髙地的胸口处有新鲜的血迹,而且枪口明显不止一处。他的头被拧断,表情狰狞,像是死前与人激烈的搏斗过。北斗无助地趴在髙地的膝上,感受着他冰凉的身体,任凭髙地身上的血渍将自己染红。
「我们该走了,北斗。」
「可是髙地还……」
「这里已经暴露了。我已经叫警方来处理尸体了。我们必须离开。」
隐隐约约地,北斗感到杰西变了,就在这短短的几周之间。
他发现杰西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冰冷,逐渐封印起了他内心仅剩不多的温柔。他知道这不是杰西的本意。他本是全世界最关心髙地的人,可偏偏事与愿违,残酷的现实让他无从回避。
「今天开始,你再也不许离开我身旁。」
杰西以命令的口吻说道。他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人,而北斗仿佛就是那最后一道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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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洛杉矶其它几个据点辗转数日后,杰西决定要带着北斗回一趟拉斯维加斯,因为通过地下情报网,他得知万圣夜时那里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,届时京本大我很可能也会出席。此外,按照家族习俗,他想将哥哥的骨灰带回家乡。
『有空的话,北斗也要去我的家乡看看。』
可为什么偏偏是以这样的形式,真是一语成谶,北斗不禁想到。
驱车前往拉斯维加斯的几个小时里,驾驶座上的杰西神色紧绷,几乎没怎么说话。北斗能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。在此之前,为髙地寻找解药是他最大的目标,可如今这一切就如海市蜃楼般,一瞬间烟消云散了。
「北斗。你有读过《乞力马扎罗的雪》吗?海明威写的。」
半途中,杰西突然冷不丁冒出了这一句话。
「嗯……没读过。」
「那是一本讲死亡的小说,但是和一般的小说不同,它没有什么算得上故事的东西。」
北斗默默地听。
「主人公是个自暴自弃的作家,过着精神空虚的生活。然后他为了寻找灵感,决定去非洲狩猎,可是皮肤被划伤了,只能等待救援。」
「后来呢?」
「没有后面的故事了。」
杰西苦笑了一下。
「他就这样死了,死在一个梦境里。他梦到在飞机上,向乞力马扎罗山顶飞去,看到了非洲最高峰的美丽景色。」
「嗯。」
「北斗,我有时在想,死亡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东西。平时觉得百般可怕,可真正到来时,却像是场解脱呢?」
「杰西……」
「也许我和他一样,毕生只是在追求看到山顶景色的一瞬间罢了。」
北斗很想说什么,却发现找不到任何话。两人又陷入了先前的沉默,唯剩发动机枯燥的轰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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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到了拉斯维加斯,可这里一点也没有家的感觉。
杰西的妈妈早已改嫁,有了其他孩子,髙地患病后更是不闻不问,连圣诞贺卡也从未收到;离家出走的爸爸则至今不知所踪,生死未卜。
门牌上写着「路易斯」的空房子已经空关多年了。无人修理的杂草蔓延到路边,堆不下的陈年信件几乎从邮箱里溢出来。
可这终究是杰西的老家,是他长大成人的地方。模糊的记忆里,杰西听见髙地来他家敲门,和他彻夜攀谈,帮他应付功课。髙地的笑容总是很温暖,像是寒冷冬日的太阳,能让他暂时地忘记一切烦恼。
可是到头来,这一切永远都定格在了过去,如南柯一梦般幻灭。悲伤与孤独如无法控制的潮水般侵袭着杰西,可这次他发现自己一滴泪也流不出来。他感到自己的内心已经变得强大,或者说,是变得无比麻木了。
他的神色仍然是那样严肃,淡淡说道:
「北斗,那就拜托你整理一下这里了。」
「没问题。」
北斗的家务能力出人意料地强。不出几个钟头,他便把这间废弃许久的小房子收拾得干净齐整。杰西坚持要在一旁陪着他,只是实在舟车劳顿,在客厅的躺椅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北斗知道他身心俱疲,便也不去打搅他。
********
翌日清晨,刚睡醒的北斗的第一句话就是:
「杰西,教我用枪吧。」
「为什么?」
杰西大概也没有搞懂状况。
「之后我们一起行动的时候,万一你有什么危险的话,我要保护你。」
北斗一本正经地装了个傻。可是杰西没有一点要吐槽他的意思,只是说:
「好啊。作为交换,北斗要教我空……」
「空手道?」
「对。」
「可以啊。」
清晨和煦阳光的照耀下,两人驱车来到了附近的戈壁,一路有说有笑。北斗记得,那天的杰西好像特别开心,自己也是。情绪是会传染的吧,他想。他记得杰西戴着一顶白色棒球帽,几撮金发在帽檐下散开,耐心地教着他如何上弹,如何解除保险,如何瞄准。第一次开枪时,他是那样紧张,听到枪声后吓得一颤,随后便被杰西稳稳地扶住。
如果不是枪,这该是一副多美的画面啊,北斗想到。
万圣夜当天。在这个拉斯维加斯的近郊小镇,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,庭院里放着精致雕刻过的南瓜灯,街上洋溢着「Trick or Treat」的欢快气氛。邻家的小朋友们正穿着奇装异服,挨家挨户讨要糖果。
此刻,杰西和北斗刚刚换上了参加宴会的“礼服”。也不知是从哪买来的,杰西套着夸张的波浪卷红色假发,戴着一副没有镜片的粗框眼镜,配上滑稽的假八字胡以及一身波点连衣裙,笑得北斗上气不接下气。
「说了多少次了,这是为了隐藏身份!」
被北斗嘲到脸颊泛红的杰西愤愤不平地说道,可是北斗仍是笑点被戳中了的样子,还伸手摸了摸杰西的胸。
「喂——你干什么?」
「嗯,摸起来倒挺像那么回事的。」
「你自己打扮得不也挺奇怪的嘛!」
说罢,杰西指了指北斗的兔耳与粉裙白丝。
不知为何,这两个大男人像幼稚的小学生似的,对于「变装」的理解似乎还停留在「女装」上。
然而也许是拜变装所赐,他们没花多少功夫就成功混进了在凯撒皇宫举办的宴会,连提前准备的假身份证明都没有用上。
刚进会场,杰西就在比肩迭踵的人群中找到了京本。他正在弹奏大堂一角的一架白色钢琴,倒不像有任何变装,只是沉醉于演奏之中。
尽管隔着人群听不真切他在弹什么,其周围的人都多少流露出享受的表情,聚精会神地听着。很难想象,这样的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竟是雄踞一方的黑帮老大,是夺走慎太郎与髙地性命的幕后真凶。
********
花了一番功夫后,杰西挤到了围观京本人群的前排,而北斗则始终狠狠拽着他的手,生怕他一时冲动,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。
又一曲奏毕,京本缓缓起身,整理了下白色的燕尾服,然后向观众们缓缓鞠躬致敬,获得了周围观众的热烈喝彩。就在此时,杰西确信京本看到了他,和他四目相对,像是察觉到了什么,但那表情变化甚是微妙,白皙的脸上仍然挂着优雅的笑容。
人群散去后,京本竟很大方地向杰西走来,并主动搭话。
「杰西·路易斯。你居然找到这里来了。可以卸下那蹩脚的变装了。」
「自投罗网?这倒是挺新鲜的。」
说着杰西就将手伸向腰部,欲取出手枪,而京本的反应速度也极快,打断道:
「杰西先生!且慢。我们之间想必是有什么误会。你有什么想对我做的事,不妨听我解释一番后再说。」
京本的语气慢条斯理,全然没有恐惧的样子。随后他捋了捋飘逸的长发,微微一笑,请杰西与北斗在旁边的空桌子处坐下。
「要喝点什么吗?」
杰西并不理会京本,仍是直勾勾地盯着他,眉头紧锁。感觉到气氛尴尬的北斗下意识地挥挥手,说道:
「不必了。我们不渴。」
京本隐约像是叹了口气,摆出一副「何必不信任我」的样子,随后为自己倒了半杯甜白葡萄酒,深抿了一口。
********
「我是觉得,我们之间有和谈的空间。」
放下酒杯后,京本平静地说道。
「你杀了我哥哥,杀了我那么多弟兄,还有什么可谈?」
杰西咬牙切齿的说道。可是京本不置可否,只是说道:
「抱歉。你说的事情,我深感遗憾。但人毕竟不是我亲手杀的,我不是那块料。我只是负责公司的运营而已。」
「别狡辩了!『SixTONES』不是你主导研发的吗?难道你不知道,那药对人体的伤害有多大吗!?哥哥他……」
京本打断道:
「你说的是很久以前的测试版本吧?现在的新版已经消除了绝大多数副作用,我们还基于它研发了许多变种,都是可以大力推广的良药。」
京本的语气里,听不出一丝怜悯。他谈论试药者的语气,就像是谈及一台台冰冷的机器,而不是有血有肉的生灵。
「……你这个冷血的混账。」
「随你怎么说。我做的事情是为了人类的进步,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。在这个过程中,有人要被牺牲也是没有办法的。」
听到这里,杰西已无法再抑制内心的冲动,掏出枪指着京本:
「既然如此,你也成为牺牲品,如何!?」
「你觉得,杀了我就能停止研发吗?」
「我管不了那么多,至少要杀了你偿命!」
「那,你身边的北斗怎么办?」
京本指了指先前始终一言不发的北斗,然后说道:
「如果我说,楼上布满了狙击手,正瞄准着你最心爱的北斗,你还敢下手吗?」
********
杰西拿枪的手明显动摇了。
「……我凭什么要相信你?」
「北斗,告诉他。」
杰西这才注意到,一旁的北斗脸色已然惨白。他避开与杰西的视线,轻声说道:
「杰西。他说的是真的。」
杰西愣在原地,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京本则走到杰西身旁,温柔地将他举着枪的手放下,并将枪放回原处。他对杰西耳语道:
「不妨告诉你,只要北斗还在这片国土上,他就永远是我们的人质。」
「……你胡说。」
杰西的反驳是那样无力。
「你的意思是,你可以置北斗的安危于不顾吗?」
杰西感到北斗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,像激光一样灼烧着他,带来阵阵刺痛。
「我……我可以保护他。」
「是么?你真的可以吗?那慎太郎呢?髙地呢?到头来,你保护了他们吗?」
杰西说不出话来了,几滴冷汗从他的鬓角处滑下。京本见状,露出满意的微笑,踱步离开后又道:
「不,恰恰相反。他们都是因你而死,死于你的不自量力。你保护不了身边的人,反而只会害了他们……北斗也不例外。」
「你住口……」
「收手吧。这次是我最后的慈悲。我本也可以杀了你们,只是松村君本与此事无关,还流着日本人的血,我实在不想滥杀无辜。」
说罢,京本轻叹了一口气,随后迅速地消失在了人群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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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晚回家后,杰西始终一言不发。见杰西如此,北斗轻声说道:
「对不起……我应该想办法早点告诉你的。」
还是沉默。北斗偷瞄了一眼杰西,然后又迅速将头别过去,可他一点也没有读懂杰西的表情,只是继续解释道:
「进门时安保可能就注意到了我们,然后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就被他们强行拉走了……」
「不用多说了。你没有受伤就好。」
杰西的语气里充满着痛苦。他瘫坐在沙发上,耷拉着头,勉强用双手撑住膝盖。
「你不要听京本胡说!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,不需要关心我,我本不应是你的软肋……」
「北斗。」
杰西打断了他的碎碎念。
「听着,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。我已经伤害了太多人……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,明白吗?这是我的赎罪。」
看着杰西决绝的眼神,北斗不禁哽咽了一下。
「我不值得你这样……」
「这不是你说了算的。」
北斗刚想说什么,却看见杰西起身出了门,一个人在屋外的台阶上坐下。如果是平常,他立刻会追上去,可这次不知为何,即使他的大脑拼命地告诉他应当这么做,他的肢体也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呆呆站在原地。
曾经熟悉的那个杰西,如今变得越来越陌生,陌生到北斗都快认不得了。
朦胧的月光照着杰西孤独的身影,可是北斗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。他感到杰西虽然就在自己身边,可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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犹豫再三,杰西还是打算拨通那个电话号码,想着即使只是碰碰运气也好。
出乎意料地,对面倒是很快地接了电话。
「喂?请问您是谁?」
从公共电话亭另一头传来的是Juri那一贯礼貌的语调。
「是我。」
「杰西?你找我做甚?」
Juri的语气一转,由恭敬瞬间变为了嘲弄与轻佻。
「……我有件事要拜托你,Juri。」
杰西很久没有叫过Juri的名字了。大概因为此,电话对面的人也顿了一下,随后才说:
「什么事?太过分的事我可不会帮你。」
「今天我在维加斯见到京本了。他让我明白了一件事,那就是,凭我是没有办法保北斗平安的。北斗必须要回日本。」
听到「北斗」二字,Juri隐约嗤笑了一下,然后说道:
「别秀恩爱了,这和我有什么关系?」
「Juri,不要这样。我已经决定放弃复仇的愚蠢想法,也不会再介入对京本家的调查。这是我的承诺。作为证据,我回洛杉矶后,会解散帮派,到时候你也一定会听到消息。」
对面明显惊了一下,说不出话来。
「……所以Juri,麻烦你将此事传达给京本。我知道他信任你。也请你告诉你们的人,不要再跟踪北斗了。这是我唯一的请求。他是无辜的,不知道这一切……让他平平安安回日本吧。」
沉默半响,Juri才不解地问道:
「你确定真要这么做么?」
「我没有其它办法了。」
「那家伙改变了你,杰西。你以前不是这样的!你的斗志呢?那股冲劲呢?」
出乎杰西所料,Juri对他的这番话像是非常失望的样子,甚至以希望他继续复仇的口吻教训着他。
「Juri,你以前也不是这样。人都是会变的。」
又是一段沉默。Juri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件事,回归了平静的语调:
「既然是你的选择,我无可奈何。京本那边我会安排好的。」
「谢谢你。」
挂断电话,回到房间后,杰西瞥见北斗正在熟睡时的睡颜,欣慰地笑了一下。
虽然不知为何,但回到洛杉矶后,北斗感到杰西的心情像是不那么沉重了。两人在先前北斗下榻过的酒店住下,Juri则再也没有出现。
杰西变回了先前那个有说有笑的大男孩,每晚缠着北斗陪他把酒言欢,尽管每次都以不胜酒力的北斗先被灌醉告终。
「我已经找到了京本的核心实验室。」
某一天在酒吧里,杰西突然冷不丁蹦出来了这一句。
「诶?」
「北斗。能帮我一个忙么?」
尽管不明所以,北斗还是本能地点了点头。
在嘈杂的背景音乐的掩护下,杰西向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计划。他说,京本制药在洛杉矶西部比弗利山庄有一个重要研究据点,为了掩人耳目,特意选址在富人区的别墅里。三日之后,那里会举行一场新药的内部展示会,京本一行人,包括Juri,都会出现在那里。
「……所以,北斗能陪我一起去,多收集些证据么?」
北斗本想一口答应,却又担心自己再次拖杰西后腿,一时犹豫不决。见到北斗如此,杰西补充道:
「北斗读得懂日语,而且是记者,对吧?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「至于你的安全,我已经想到办法保障了,不要担心。」
虽然北斗不知道杰西所指为何,可他看到杰西对自己真诚地笑了。好久没有见到他的笑容了,北斗想到。杰西的笑容总是那样有感染力,给人以信赖感,让人想要相信他说的所有话。
「我们之后……」
北斗刚想说什么,可是杰西像是完全没注意到的样子,拉着北斗去吧台又点了更多的威士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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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会当天,京本家的豪宅有各界人士出入,对后门小道的看守反而变弱了,使得北斗和杰西很轻易地就来到了那幢别墅的地下室。
从外表上看上去稀松平常的别墅,地下室里却完全是另一番风景。放眼望去,天花板与地板皆铺着白得发亮的瓷砖,各类科研仪器琳琅满目,就像是在地下建立起的一个巨大的怪兽。
杰西知道,这里很可能埋藏着京本家族最深的秘密。万幸的是,尽管平日里戒备森严,今天这里却几乎见不到人影。平日在此工作的科研人员都不在,唯有几个巡逻的守卫也都不是杰西的对手,几下就被打趴下了。
「北斗,你去翻资料柜,我在这里守着。」
「好。」
空空荡荡的实验室里,是北斗查阅着资料的身影。不出所料,最机密的资料全都是用日语写的。北斗翻得焦头烂额,尽可能地把可能含有犯罪证据的资料装进包里,并对一些可疑的仪器或材料拍照取证。杰西则守在门口,观察着四周的情况,并时不时回头看着北斗,确认着他的安危。
不到五分钟后,北斗向杰西打了个手势,表示已经基本完成任务。杰西微微笑了一下,对他说道:
「干得漂亮,北斗。你赶快走吧,就从我们来的路。」
「那你呢,杰西?」
杰西舒了口气,笑着说道:
「我还有些事要处理。」
北斗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,便没有再问,只是弱声说道:
「那,你一结束就来找我。」
「好。」
杰西一口答应,随后目送北斗离开,直到他奔至拐角,身影消失不见为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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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墅内的烟雾报警器和实验室的警报都突然响个不停。屋内本来有说有笑的宾客们乱作一团,夺门而逃。火苗在地下室蔓延,直到火海淹没一切,建筑里到处充满着刺鼻的烟雾味道。
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,困惑、紧张与恐惧在空气里像病毒一般蔓延。
平时里总是摆出一副冷静姿态的Juri,到这番地步也实在慌了神。他跌跌撞撞地挤过混乱的人群,来到二楼京本的书房,想确认京本的安危,却在上楼的一瞬间听见好几声突兀的枪响。
他分明看见杰西倒在书房的门口,脸上沾着飞溅的血迹,肩膀上明显受了伤。他身边则是好几具尸体,看上去像是被他杀掉的警卫。
「……不要过来。」
书房内传来了一个颤抖的声音。那是京本大我。他站在书桌后,头发凌乱,正举着枪对着杰西,浑身都在微微发抖。
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」
见到Juri后,京本更加眉头紧锁,厉声质问道:
「我还要问你呢!Juri,你不是说这家伙已经放弃了吗,怎么今天又……」
「这是怎么一回事?」
Juri试图问杰西,可是杰西并没有回复他的意思,只是直直地盯着京本,眼神中充满着冷酷的仇恨:
「京本,你该受死了。」
Juri挡在他的身前,试图按住他举着枪的手臂,大喊道:
「杰西!你冷静点!你不是说已经收手不干了吗!?」
可是杰西只是用力一挥,将Juri甩到一旁的地上。
趁此机会,京本扣动了扳机,伴着一声巨响,子弹直冲着杰西而去。杰西也对准京本,扣动了扳机。
杰西感到胸前受到一股强大的冲力。他感到自己将要死了。
恍惚间,他看见了髙地那令人怀念的笑容,隐约听见慎太郎很有特色的气泡般的声音,以及他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,散发着柑橘般的清香,在远处伫立着,注视着他所在的方向。
原来走马灯是真的,杰西想到。
可他没有死。
回过神后,他发现眼前竟是Juri的身影。Juri死死地抱着杰西,那颗子弹从他背后直直刺进了他的胸膛,鲜血喷涌而出,溅在杰西的身上。
「Juri,你……」
杰西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。
「快……逃……」
「你疯了吗!」
「杰西。我还是,喜欢……」
没等话说完,Juri就彻底失去了意识。他躺在杰西的臂弯里,身上流血不止,嘴巴则是半张着,却也没有说出最后那个词。
「Juri,你醒醒!你醒醒……」
杰西充满痛苦的呼喊被火光淹没。几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,掉在Juri僵硬的脸颊上。火势越来越强,可他只是抱着Juri的尸体,在原地跪坐着。没有人看到他从火场走出的声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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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,北斗始终在酒店大堂里等,可一直等到夜色渐深,也未见杰西的身影。这时,电视里的晚间新闻播报起了比弗利山庄某别墅的大火,北斗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新闻里说,警方仍在确认尸体中,目前已知的是屋内大部分人均遇难或失踪,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信息了。
正当北斗焦头烂额之际,一个身材高大的酒店前台拍了拍北斗的肩,递给他一封信:
「北斗先生,我受托要在今晚将此信交给你。」
信封上写着「北斗 敬启」,北斗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杰西的字迹。
他展开那封信,上面写着:
「亲爱的北斗:
如果你在读这封信,说明你已经成功逃出来了吧。恭喜。
我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。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已经复仇成功了。他们的核心实验室已经毁了,而且运气好的话,我应该可以手刃了京本。
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。请原谅我岔开了话题。
从小到大,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冷酷的人。我想是因为,长大成人的这段时间里,如同花朵的成长期,本是最需要养分的,可是我却从未真正得到过我想要的爱。
但是北斗,遇到你之后,一切都变了。我的世界里有了温度,有了色彩。
谢谢你,北斗。是你总在我难过的时候无条件地陪伴着我,是你接受了我所有的缺点,是你教会了我何为情感。
现在,就当是答应我最后一个愿望,好吗?回到日本去。
这里太危险了,不适合你。
你手上的资料,足以将京本制药诉上法庭,但请一定要小心。京本家现在以为你已经放弃了调查,所以不要让他们察觉到是你提供的信息,明白吗?
我知道,你想让我跟你回日本。
我也很想去北斗的国家看看。
可是北斗,你知道吗?我是不可能适应那种生活的。我的手上沾了太多的血。
京本说得很对。我总是给别人带来麻烦,髙地也好,慎太郎也罢……我没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,只会拖累他们,让他们和我一样陷入深渊。
他们不会放过要杀京本的人。我不希望你也受我连累,所以北斗,请恕我不能和你一起回日本。
信封里有一张回东京的机票,还有我的戒指。带着它回到日本,回到静冈,就当我也去过了,好吗?
请答应我,要好好活下去,北斗。这是我最大的愿望,也是我最后的愿望。
下辈子,我们一定会以更美好的方式相遇的,我答应你。
さようなら。 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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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日里总是放晴,一年到头也不下几场雨的洛杉矶,在那个十一月份明明气温还在零上的晚上,却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冰雹。
北斗在昏暗而陌生的街头无尽地奔跑,任凭冰雹砸在他的身体上。他发出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:
「杰西·路易斯,你在哪!?你出来啊!」
街上空无一人,唯有车水马龙。没有任何人回复他。北斗无助的呐喊,被深不见底的夜色吞没,沉没到洛杉矶的罪恶之海的最底端。
如果早知如此,他不会答应杰西独自离开。他会紧紧抱着他,不许他离开自己……
现在后悔这些已经太晚了。北斗悔恨于自己的无能,悔恨于为何没能将杰西的人生带回光明之地。
雨与泪混作一团,从他的脸上流下。他绝望地跪在街边,手中紧紧攥着的是那封杰西留给他的最后的信。